大洋彼岸的英骇科很少有风。
露曼因细细观察着他腹部还在渗血的伤口,在心中嘲讽。
让他自杀。
这就是舍图克的处理方式?
无趣。
雾气像英骇科独有的城市居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缓缓飘荡,沉沉的压在城镇上方,连这一个小巷都没有幸免。
“很抱歉的告诉你,露曼因·亚索·卡尔。”舍图克冷笑着表示惋惜,眼睛里没有一丝同情,“根据上级指示,你似乎一一不太适合继续留在这里。”
可笑,
恶心,
虚伪。
露曼因冷笑一声,迁动了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和白雾狼狈为奸,辛辣的刺激着露曼因的神经,他微微昂起头,享受自己的血腥味和肉体的刺痛带来的兴奋感。
再仔细想想他们看着自己毫不犹豫的把刀刺进腹部时表情,露曼因不顾伤口的疼痛,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
真的以为他会傻到乖乖去死吗?
当初为了摸清一刀捅在什么位置才能把伤减到最轻、最重,他可是浪费了不少“实验品”。
剧烈的疼痛刺激着他的大脑,让他的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也会流血过多而死。
露曼因轻吸一口气,让疼痛缓解一点。
他开始整理自己因为这两年的“插曲”而被打乱的记忆和计划。
父亲死后,母亲改嫁到了伦朗城。
…………………………
草草整理了一下两句话就能概括的回忆,露曼因终于想起自己当初来伦朗城原来是来找母亲的。
“该死,我当初找她干什么。”露曼因自言自语,过了两年他早了忘记了自己当初找她是为了什么。
也许是因为这两年把他的情感像泡茶一样冲得更淡了,或得是一一“算了。”露曼因摇摇头,不想再为这种事烦心。
不过现在去找她也是不错的选择不是吗?
露曼因抿抿嘴,喉咙里有一股血腥味。他随便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把伤缠了起来。
什么门牌号码他也早就忘了,兜兜转转很久终于在一名保安的帮助下找到了正确的地址。
“你好,请问艾梅拉夫人在家吗?”露曼因按下门,但开门的是个保姆模样的样的妇人。
保姆吃惊的打量了一下他:“夫人马上回来..…你是从那里来的孩子?和街边的恶霸打架了吗?你这一身……”
“我是艾梅拉夫人亲戚家的孩子。”露曼因向她撒谎。
“至于我为什么来……”
“好吧好吧,我想夫人不会介意给一个可怜的孩子一个短暂的休息处的。”
保姆害怕的看了眼他还在渗血的伤。“进来吧。”
露曼因故作礼貌的她道了谢。
看来母亲改嫁后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家庭装修很有格调,可见丈夫也不是什么粗俗的人或者暴发户。
大理石的地板和木质楼梯扶手,雕花复古繁复但不令人眼花缭乱,后园种着艾梅拉夫人喜欢的花和果树,一切都符合母亲的审美。
“看样子她过得挺幸福。”
露曼因不慌不忙的在房子里转悠。
细心的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桌角和柜子等尖锐的地方都装上了防撞贴,应该是保护孩子用的。
他抚触着二楼扶梯上的划痕,这划痕划得很不是地方,还是又浅又长的一条,看样子是小孩子拿玩具划的。
果不其然,在房间里有两个两三岁大的孩子正害怕的扶着墙壁,向外窥视着这个陌生人,从年龄来看,是母亲离异改嫁后不久怀上的。
露曼因不用说话,更不用任何动作表示,他只需要往那里一站,他那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就已经感受到了极大的压迫感。小孩子的直觉是准确的,这个身上背负着不少人命的恶魔让孩子很不安。
露曼因冷笑一声,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只感觉身体有些失血过多导致的麻木。
“艾梅拉夫人,您亲戚家的孩子找您。”很快,露曼因听见门外有交谈声。
“亲戚家的孩子?该不会是我的侄女吧……你不知道她有多顽劣。”艾梅拉犹疑着进入客厅,口中念念有词。
“我可不是什么侄女。“露曼因冷声笑道,饶有兴趣的观察她的反应。
艾梅拉转头看向他,母子二人意外的对视了一眼。
她显然是愣住了。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继而是心头的一股浓浓的酸楚,像是有个已经死去多年的故人又出现在她眼前。
雾气从没有关好的门缝处潜进了家里,好奇的侦察着一切。
露曼因有些想笑,“已经不记得我叫什么了吗?”
“不是。”艾梅拉的声音饱含不可思议的颤抖,她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脸上带着暗红的伤疤,腹部还在不断渗出鲜血的少年在她三年前还是她身边的孩子。
“…………”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艾梅拉愕然的看着露曼因,最后目光停留在他的伤上,伤口处理的很随意,仅仅是用布缠一缠,甚至连药都没上过。那股毒蛇般的震惊、愧疚和酸楚攀上她的脊背一一她张张嘴,最后又决定什么都不说。
“去给他请个医生。”艾梅拉的声音干巴巴的,转头对保姆说。
保姆离开了,露曼因也毫不容气地坐到沙发上,开始打量他的母亲。
她这些年过得不错,看起来比三年前还年轻了一些。
艾梅拉不自然的把头发拨到颈后,更让她不舒服的是露曼因看陌生人一般的眼神。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一阵过后,艾梅拉像个母亲批评疯玩的孩子一样对露曼因说,但更多的是害怕和怀疑,以及那露曼因无法确定是否真实的一一残存的关心。
“我说,是和别人打架打输了,你相信吗?”露曼因漫不经心道。
“…………”
“我不信。”
艾梅拉夫人说完这句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暴怒的站了起来。
“看着你现在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和你那父亲一样,一样……一样都……”
她像是说不出那个词一样,这个词未免太过恶毒,但她不吐不快,就和当初对前夫一样。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平白无辜被她责骂呢?仔细回想在那个十余年的家庭生活中,露曼因好像一直是什么都没做,却永远被双方迁怒的那个。
她就这么站了一会儿,露曼因不慌不忙的喝着茶,丝毫不在意母亲的责备。
茶散发出阵阵馥郁的清香,净化着空气中的血腥,他用茶盖撇撇茶叶,居然是他以前爱喝的茶。
两个人,面对面的坐在沙发上。
不仅面容有五分相似,甚至连翘着二郎腿的坐姿都一模一样。
艾梅拉等着露曼因先开口,但他始终淡定的在喝茶,像是把她当成空气,这使她有些坐立难安。
尴尬的气氛在二人之间弥漫,艾梅拉暗中瞥了他几眼,但只换来满腹的气愤和心脏的抽痛。
她强装镇定的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试图表现得和儿子一样漫不经心,但只是无用功。
“你在干什么?”艾梅拉夫人还生着气,但一翻对峙下来,她已经抑制不住心慌和忧心忡忡。
露曼因头也不抬的回答她:“等医生。”
露曼因的回答让艾梅拉倍感愤怒和尴尬:“你来找我就只是为治伤?”
“不然呢?”他㤞异的吹着茶水。
艾梅拉无力的放弃试探:“我本来以为你是来质问我的……”
她认输般的把手抵在额前。
“来了就不想问为什么……”
“不想。”露曼因还是很平静,几乎没有被擢到痛处。
“我知道你是讨厌我爸,所以连带我一起讨厌而已,没什么可问的。”他的语气几乎是“事不关己”。
艾梅拉的心快速的坠了下去。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十几岁的孩子,她的亲生儿子,在再一次见面时会这么出乎她的意料。
“就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
“……”
“你就和个木头人一样,一点儿神情变化都没有,你亲生父亲出车祸死的那天也是这样,你一滴眼泪都没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露曼因?”她原本质问般的语气已经放软下来。
“无可奉告。”
露曼因很烦躁的放下杯子,杯底的茶叶已经飘浮不起来。
“不然呢?我该怎么样?欣喜若狂?我还没这么丧良心吧?”露曼因莫名莫妙。
从小生活在战区让他失去了对生和死的敏感,也不知如何磨灭了他的感情,两年前尚可被忽视,现在这个现象已经犹为明显。
露曼因自顾自的闭上眼睛开始小憩,艾梅拉夫人没有接着问下去。
她这个儿子有个坏习惯,只要在休息时被打扰就会发怒。
艾梅拉心烦意乱,不仅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见面,还有露曼因对她的一切提问都答的毫不在乎,模棱两可其至是避而不答,直到医生来为他处理伤口,两个都是沉默状态,明明是血缘之亲的母子,却像是谈判崩盘的生人。
她原想着在为他处理伤口的时候试着安慰他一下,以弥补这些年来对他的愧疚。在英骇科这个国家,父母的感情是最不容易对孩子表现的,她不敢想儿子那么重的伤是怎么回事,也不敢想带着伤走到这里会是什么感受,原来改嫁时的绝决在此刻终于被消磨殆尽。
早该料到,在“母亲”这两个字面前,一切强势都会灰飞烟灭。
露曼因冷冰冰的看着医生把自己的伤处理好,从头到尾连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更别说喊疼。
艾梅拉什么事都插不上手。
天色渐晚,晚饭时露曼因就躲在艾梅拉给他腾出的客房里,把点心搁在一旁,漫不经心的翻着书。
艾梅拉不知道儿子喜欢什么,每当前夫和她吵架的时候露曼因就坐在一边看着,或躲在房间里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对自己的儿子知之甚少。
露曼因一声不吭的躲在房间里,就像从前一样,不管这家人对他这个“外来者”有多好奇,他已打定道不参与这家人的任何活动,不管艾梅拉多少次想对他表示关心,以及再来问多次:
“你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关心?就算你爸死在你眼前?”
“我说,没有必要这么煞费苦心的来试探你这个以前的儿子还是不是正常人吧?!”露曼因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不管怎样,非常感谢你最后帮我一次,我从来也没有你想的那种难过,我一个人生活得也很好,可以了吗?我想我解释的够清楚了。”
艾梅拉最后一次来找他,他不耐烦的对他以前的母亲皱起眉头。
“真的,我不为任何事感到难过,最亲近的人死了又怎么样?我见多了,你也应该一样。”
“真的,夫人。”
露曼因做发誓状向她保证。“我明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