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窗外那棵槐树张牙舞爪的枝叶间隙投射进教室,课桌上闪耀着斑斑点点的光亮。教室里还算安静,大家都忙着埋头计算。教数学的大黄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他估计也是刚才讲的有些兴奋了,有些神情恹恹地倚在第一排特殊位置的男生桌边,斜着眼蔑视地望着他啃笔头,根本没心思关注望着窗外神想的安望舒,她面前的计算题一道也没动。
数学黄老师已在课堂不管不顾地讲了两节,在安望舒看来,这个负责任的行为不过只感动了他自己,假期刚过,同学们又都已沉浸在下一个假什么时候能快点来的痴望中,可是,马上中考了,刚开学就有一种乌云罩顶的感觉。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上学期末突然转来的新同学出现在教室门口。男孩个子不高,一件半旧的运动服随意地搭在肩头,书包也半拖在手里。黝黑的脸上一双还算灵动的眼睛,时时眯缝着,对周围充满着警觉地环顾了一下。宽宽的额头耷拉着的几缕黑发明显被汗浸湿,稍稍喘着粗气。安望舒下意识地往墙面又靠了靠,像是故意给他已然很空的位置再让点地儿。他们同桌几周,一句话也没说过。
“杨扶光,怎么了这又是?”大黄眉头一皱,声音还算温和。本来学期末一般不会收转学生的,男孩入学摸了个底,数学试卷他看过,成绩不错。他知道这是个聪明小子。
“对不起!”男孩很规矩地跟老师弯了一下腰,却没申辩。老师点了一下头,示意他坐下。他坐回座位,将书包收拾一下,拿出书本来看。安望舒继续转过头去望向窗外,昨天在被窝里偷偷看完了琼瑶的小说《一帘幽梦》,哭了几场,睡得不好,又早起背书,脑子有些昏沉。大黄讲课时她差点睡着了,可是这会儿望着窗外阳光灿烂却没有了一丝睡意。她还沉浸在紫菱那份轰轰烈烈的虐恋中,她真心地羡慕能拥有一个能让自己放弃一切去深爱的人,也希望能有一个能放弃一切深爱自己的人,她想象过无数次那个男生的长相,他会是谁呢?
下课铃响了,安望舒才恍然从梦中醒来,看着眼前一笔没动的作业本心里有些惘然。
“杨扶光,你怎么老欺负我?”
安望舒抬头才看见坐在杨扶光前排的吴丽丽。
“我告诉老师去,你太过分了!”
安望舒也觉得奇怪,这已经是第四次了,这个新来的同桌真的奇怪,难道他。。。。。。,好像有本小说里说过,有些男生会为了引起某人的关注而专门捣蛋,吴丽丽是个高挑漂亮的女孩,因为她父亲在总厂最热门的车间里当主任,家里宠溺着的女孩平时在同学堆里难免有些傲气,这毕竟是所厂子弟校。这时旁边已经有人发出颇有些八卦的笑声。
“你告去!”男孩抖着身子说,“老师又能怎样?”
“可到底为什么呀?我又没得罪你!”
“我讨厌你!谁叫你老爸当官!”男孩突然站起来,昂起脖子,嘴角一撇,做出一付凶狠的样子说。
听了这理由,安望舒不由自主张大了嘴。
“什么?因为这个?可是,可是,你旁边坐的那个,她老汉官更大你为什么不敢欺负她?”女孩明显被他的凶样吓住了,慌得有些口不择言将矛头指向安望舒。
杨扶光显然没有料到这点,完全没看出来,愣了片玅,转头望向安望舒的眼神没了凶狠,多是不可置信。
“你为什么不欺负她?”
女孩的追问让安望舒和杨扶扶光都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一样,她不像你一样!”杨扶光厉声撂下一句,将凳子猛地往后一踢,转头就跑出了教室,教室里传来一阵哄笑声。
那天以后,本就不太同频的同桌之间更加空气凝重了。男孩不再找前排女生的麻烦,但也在桌面上划出一道三八线。安望舒觉得好幼稚,但也懒得跟他理论,认真听课或者自管自地继续做做白日梦,也有好几次不小心超过了线,杨扶光也只是狠狠盯了几眼,却没什么大的动作,倒是安望舒自己有些悻悻地小心陪着笑。
初二的物理对于安望舒来说学起来有些吃力。教物理的江老师眼睛太尖了,安望舒一边看书一边还得防着他的扫视和提问,经常不敢沉下心去读。她真的好想能有个松快的时间安安静静地看会儿书。家里是决计不行的,放学一回家,除了作业,就得帮着做家务。继母要带一岁多的弟弟,家里事情多,父亲工作忙,又经常在外应酬。他也特别不喜欢安望舒读些跟学习无关的书,连《读者》都不让读,何况武侠小说和言情小说,为了读小说的事儿她还挨过打。她就只好将偷偷借到的书带到不喜欢的课堂上来看。还好同桌杨扶光太好动了,好几次他把桌子晃得她都看不下去,每次她气愤地一抬头,江老师如刀的眼神就正好往他们方向扫视过来或者正亲自走过来。
半期考试下来,杨扶光每科成绩都很好,年级排名也在前十,他刚刚代表学校参加了校际乒乓球赛又帮学校争了块男单的亚军,一下子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与杨扶光春风得意的处境相比,安望舒就显得落寞得多了。她除了语文和英语在年级排上前三,其他科目全都中等,尤其是物理刚刚及格。下课的时候,有好多女生都借故来找杨扶光讨教学习方法。杨扶光总是一付拽拽的样子,摆摆手说:“没啥说的!”赶紧离开座位跑出去打球。
安望舒闷闷的,在家里已经挨了父亲好几顿说教了,虽然继母吴娟总是拉圆场,可是她说什么女孩读得好不如嫁得好之类的让安望舒很不了然,她只得暗自跟自己说,不能再上课走神看小说了,再这么下去只怕高中都上不了了,到时只能像吴娟说的在厂里的技工学校混几年找个工作嫁人了事。她记得吴娟说这话时一脸的假笑,好像特别盼她读不下去似的。她找来本子记错题,可是好像那些错题越积越多,她又不愿去问老师,吴娟嫁给当副厂长的父亲后就从车间调到文教处管档案。她跟安望舒父亲说,她都跟好几个老师打过招呼了,安望舒随时找他们问题,不要怕打搅。可是吴娟越这样做安望舒越不愿意去问。老师跟学生讲题不是应该的吗,干嘛要专门去打什么招呼,显得很特殊吗?安望舒觉得老师们看自己的眼神似乎都不对了,为此安望舒郁闷了好几天。
这天最后一节课刚下课,她掏出错题本准备将今天课堂练习中的错题记上,发现本子上昨天想了半天没解出来的错题被人用红笔写出正确解法。她感激地望向正收拾书包的杨扶光,肚子突然一阵疼,觉得大腿间好像有股液体流出来。糟了,是月经来了。她头一下子懵了,自己忘了时间,完全没有准备,今天只在小背心外套穿了一件厚外衣,不敢脱出来挡,这下一动也不敢动了。肯定裤子得脏,凳子也得脏,她不敢往周围看,心里急得不行。她记得上次有个女生也是出了状况,被一帮男生嘲讽嬉笑得都哭了。
杨扶光收拾完书包,习惯性地装作不经意地撇了一眼旁边女孩,发现她好像坐在座位上很紧张,身子像僵了一样,一动不敢动,脸色通红。
“你。。。。。。”
“望舒,走呀,一起!”有人叫,杨扶光将话打住了。
“我,我等会儿,还有点事儿!”安望舒只敢将头木然地转过去,勉强堆起笑回应,又抿抿嘴,看到站起来没有马上离开的杨扶光,更显身板僵硬,紧张万分,赶紧又埋下头去。
杨扶光一下子就看出了她的慌张,女孩咬着嘴唇,一脸的不知所措,身子端坐,下半身几乎没动,显得那么地不自然。他突然想起前几天一个女生流血穿着脏裤子哭着跑回家去的事情,气得女生哥哥出面揍了人才歇息了。她难道也遇到这事儿了?她好像还没有哥哥。
安望舒只希望教室里赶紧走光人,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穿着这脏裤子走那么长的路回家去,可是现在得先想办法避开做扫除的同学处理凳子才行呀,不然不到明天就会让自己羞得不敢来上学了。“妈妈,妈妈在的话,她会提醒我的吧,妈妈在就好了!”想到死去的妈妈,安望舒鼻子一酸,眼眶都润了。
“好热!”杨扶光突然说,说着就脱下外面的运动服扔到自己凳子上,背起书包就走出教室了。
安望舒望着那件灰蓝色的运动服,有些楞了神,再转头望向窗外灰蒙蒙快要下雨的天,突然明白了什么,望着已经走到教室门口的背影心头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