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贪行动渐渐动到朝中大官,就在中元节前又翻开一桩,经言官弹劾,户部侍郎何有焱多年来在各处任上擅权妄为,贪赃枉法。
这段时日何府与柴侯府正在不紧不慢的筹备婚事,柴靖宇初见所忆时感觉对方面若桃花,甚是清丽,又得知其能文知礼,颇有才学,就主动拜访求见了两次,又让父母议亲拉拢,等到真议亲时又有些看不上,觉得作正妻过于抬举,也不能遂他之志,因此一再挑毛病,婚礼各种准备事项被一改再改,一拖再拖,如今得知这一信息,柴家立刻变了卦,坚决不趟何家这滩浑水,打算另挑好的。
何家几代浸淫官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原以为与侯府联姻事定,此次不过小坎,若两家齐心协力,纵然眼下受些冷落,待风头一过,很快便能起复,哪知柴家竟然借此理由拒婚,之前三番五次蹬鼻子上脸,何侍郎都一再退让,如今突然翻脸,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决定牙眼相还。
柴靖宇看两家在这关头僵持不下,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就趁着中元节,邀所忆到寺庙拜佛。
所忆本来听到柴家悔婚的消息担心的夜不能寐,得知柴公子相邀,还想趁此机会挽回,忙不迭去了,殊不知贴身丫鬟琳琅早被收买,到了寺里左等右等不见人,又被琳琅一步步骗去后山,唯一随行的护卫在几步远处跟随保护,怎料所忆刚到亭内,一转头发现护卫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突然拉下崖坡碰死了。
所忆慌忙上前查看,瞬间吓的面如死灰,不料紧跟来的琳琅突然变脸,一口咬定是姑娘推的。所忆被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诡异事件吓得满脑子不知所措,还当琳琅撞了邪祟,现在无人给她支撑壮胆,慌乱之下,由着琳琅在那里胡嚷乱叫。
眼见人来了,琳琅大声嚷叫:“姑娘你杀人了,奴不会说出去的,求求姑娘饶奴一命吧!奴还不想死呀!”接着一把揪住所忆的衣襟,借力上演了一幕扭打,把所忆甩的魂飞魄散。
这时柴靖宇同一帮官差赶来现场,其中有人带着现成的锁枷板。
琳琅见机连忙跑到官差面前,一口咬定姑娘与护卫有私,害怕丑事暴露,所以将人推下崖,又想将目睹此事的她给灭口,一边乱叫,一边求官差保她性命。
如此歹毒污蔑,所忆吓得六神无主,语无伦次,看见柴公子在场,以为他会帮公道,于是连忙向官府跪下来求救,又对柴公子说被冤枉,诬陷,企盼他能出手相救,却被官差咬定是不打自招。
在柴靖宇的示意下,两名官差凶神恶煞般上前将所忆的头发揪散,推趴,龇着牙恶狠狠的上枷锁了。
何府查到消息已是深夜,所忆已经被五城司移送了刑部。顺天府尹人品端正,不好收买,大理寺卿孟羽丰与柴侯爷不和,更不好说话。
五城司有一正一副两位指挥姓柴,抓捕所忆的人还是柴靖宇带过去的,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被铐着枷锁,披头散发,一路连鞭带打的押解至五城司大狱,路上人来人往,这等于是在将所忆生剥慢剐。何侍郎再笨也知道是谁做的局,他做梦也没想到柴靖宇小小年纪能无耻到这种程度。
其实柴靖宇敢这么明目张胆横行为奸,滥害无辜,无非就是仗着柴家势力为非作歹,颠倒黑白惯了。
原本他想的这招是打算给那些不听话的千金准备的,扯散头发已是奇羞大辱,再来个戴枷游街,便是天之娇女都能给其打断脊梁骨,出身再好,只要这么一修理,以后谁还敢不学乖。如今他带人拿了所忆,虽然于理不合,不过所忆错在不该贪图侯府的荣华,柴靖宇觉得他这样做也是为了让所忆认清自身,况且他毕竟是侯府世子,怎么对人无可厚非。
那个被收买的丫鬟琳琅得到柴靖宇的授意,见了刑部老爷直接往何侍郎所牵连的贪腐案上攀扯,说是:“老爷夫人在家商议,若被拉下马来,免不了株连全家,姑娘一早就图谋与府中护卫私奔,一走百了,后来与侯府说上亲,姑娘有了新指望,又不舍得走了,为防丑事败露,就想将护卫灭口,因奴知情,连奴也留不得。”
死人没法开口说话,这琳琅就是唯一的证人。
何侍郎原本还想救女儿一遭,可人一旦进了刑部,便没那么容易提出,加上他自己现在身处漩涡,有心无力。柴侯爷得知经过也不敢松懈,为防情况有变,接下来几日连续往刑部的侍郎、郎中、主事处送银子,企图趁快把何家拉跨。刑部官员得了收买,纷纷口头答应柴侯爷,一再表示配合。
王尚书虽然在刑部一人独大,但事情还是要交给手下人去办,因此刑部官员各自有相当的自主权,加上王尚书接连几日为大事所绊,忙的脚不沾地,便没顾上部里新关押了什么人,幸得一老主事私下向他提起,道是五城司指挥柴奇抓了一位官宦人家小姐送来刑部扣押。
王尚书一听姓柴的便一股子恶向胆边生,主事官员也是察觉到这一点,才敢向大人透露。
王尚书乍闻何姑娘之事甚觉蹊跷,不知那何侍郎之女为何会被姓柴的人逮捕,联想到柴侯爷见利忘义,为人甚坏,自己仕途不顺那几年,没少受他暗算,后来运势高升,他又变脸转过来拉拢,因此怀疑柴家想借此机会浑水摸鱼,其中另含冤情,因此立刻就把所忆传来跟前问话,又得知所忆是被押着枷锁送来,受尽奇耻大辱,这几日已经吓到极度萎靡惶恐,王尚书惊得当场跳起来,连忙亲去安抚了一个多时辰,才渐渐哄到这姑娘能正常说话,意外又得知这姑娘竟然跟那柴公子议定亲事有半年了,惊得眼前一片黑,准亲家做到这份上,柴家也是绝尽了。
从前听闻李尚书坚定不肯柴家结亲,那楚氏便在外传他们和李家有恁般深仇大恨,其实明白人都明白,不过是想算计没成罢了。这何姑娘像读过书,有教养,便为其请了宫中女医验身,证明是处女。
王尚书又将证人琳琅提来,问了个害人性命,诬陷主子之罪。琳琅满脸戾气,攀咬之词漏洞百出,偏就抵死不松口,胡乱狡赖。此举彻底热爆王尚书,亲自下令给其上大刑,皮鞭拶指一连串打的个血肉模糊,怎耐琳琅就是豁出命,反复切齿道:“说了不也是一个死么,我就是死也要拉着大小姐垫背,凭什么她能当千金大小姐,我活不成,她也休想好过。”
王尚书平生最恨琳琅这种坏了性的,于是又派人将其家中父母抓来,又抄了其家所有房地,近期添置的来历不明财物,终于逼问出原来是受柴府之人指使,得了柴家不少钱财房地。
此时又出现新的人证,有沙弥来官府,说是那日亲眼看到在寺中丧命的少年护卫,是被两个官差扮相的人用飞钩打中,拖下崖坡,拿石头砸死的。
王尚书收了证词,第二日上朝,直接一本参了柴侯爷。
人证物证俱全,王尚书于朝堂之上愤然陈词:“官府的威信被柴侯一再滥用,竟欲趁如今朝中大力查贪之际浑水摸鱼,妄图拉上刑部来与他柴府蹚这滩浑水。当日有寺中僧人亲眼目睹何府护卫被五城司官差所杀,下令抓捕何姑娘的五城司指挥柴奇是柴侯堂弟,柴侯之子目前一介白身,竟能够随意指使官差草菅人命,送到刑部的证人经臣审讯,也招出是受柴府指使。五城司本是京师治理的重要机构,柴奇掌管那一城的安危职责,如今竟成了柴侯府私兵,可以任由柴府随意指使调派,全然枉顾国法。何姑娘清清白白,那柴公子心狠手辣,为了羞辱何姑娘名节,下手前特意把几十斤大枷都备上了……”
王尚书在朝堂上把柴侯爷给耻的剥皮剔骨,拎尾巴抖出来尿。可惜柴侯爷没混到位列朝堂的资格,不知道他被王尚书形容的这么精彩。更精彩的是,何侍郎因为配合都察院调查,连续多日缺朝,偏就今日赶来,他现在四面楚歌,但是强撑力量不敢倒下,本想今日来找机会寻求帮助,怎料到场就有王尚书送的惊喜。
满朝文武连同皇上在内,几乎都被这下流行径震碎三观,观柴侯爷往日与何侍郎好的情同骨肉,没想到一遇利益关口,竟这般落井下石,连准亲家关系也不顾。
就在王尚书发表的告一段落,又有大理寺官员趁机参奏事关柴家多桩重要案件。柴侯爷利用职务之便多次盗卖贡品,数量不菲。五城司指挥柴奇以巡捕之名,挟持关押富民,敲诈索利,行绑匪之实。柴侯之子前几个月在国子监将一俊士生的右眼打瞎,此事发生之初,柴侯爷立即前往国子监施压,威逼将此事定义为互殴,并将那名俊士生驱逐。那生员才华横溢,家境平平,毫无背景,最后只得忍辱退学。当下一连串与柴侯爷不和的纷纷跟风参奏。
皇上盛怒之下,当朝下令彻查柴氏一族。就在这场朝议发生后的第九天,圣旨下降,废除制平侯爵位,摘除敕造匾额,剥夺全部爵产,举家下狱,最终全部流放西北。此外五城司指挥柴奇贪赃枉法,滥用职权,被定罪充军岭南。接下来几个月,柴氏官员因渎职受贿等各种原因陆续遭到处罚,官场根基种子渐渐拔除殆尽。此役过后,柴氏一族彻底在朝廷消失。
昔日一起在国子监上学的那帮世家子弟,得知柴靖宇的结局,纷纷额手称庆。在他们看来,柴靖宇这个人不学无术,家势不上不下,偏偏仗着一个世袭爵位狂到没边,谁都敢冒犯,特别是在对待出身不如他的同窗,简直极尽侮辱凌虐之手段,每次闯出祸就让柴侯爷到国子监耍一通马威,渐渐惹得大家避之不及。他们中许多世家子弟自小受家族教育影响,又经过学里教化,深谙儒家礼义,平时待人处事,都知道遵行道德规范。柴靖宇这种总是倚强欺弱的品行,不怕放在下九流江湖,但是在学府国子监,任谁都视为卑劣。
不过柴府所作所为于当下生成的热议,给了何侍郎一个大大的喘息机会,他一边利用别人的同情,一边托情找关系,最后虽然查有贪赃枉法之实,也只是降级贬去外任,家眷子女皆未受牵连,并允许保留原有财产,随附外任。
所忆始终无法释怀那场戴枷游街之辱。君子死节,怕她不肯受辱苟活,父母百般开导防范。因为王尚书的一念之仁,让所有人都知道所忆人品清白,加之柴家接下来一连串摧枯拉朽式败落,才让所忆渐渐走出阴霾,随家人平安前往任上生活。
丫鬟琳琅伪证卖主,按律与被污者所污之罪同,处秋后问斩,所收之赃全部夺回充公。
两个打死护卫的官差,犯谋杀罪,造意加攻,皆判偿命。
随着五城司一正一副两位指挥先后获罪,腾出空缺,眼下一时间内引得不少权贵子弟磨破了头往里钻营。常言道:时不来谁来!时来谁不来?新杰早早看准时机,一筹即成,迅速完成指挥职位在一年内从副到正的升迁,一时风光无两。如今换上正六品彪纹补服,五指宽的金、琥珀、透犀相间腰带,头顶官帽,脚着皂靴,每天骑着高头五花马,数十人跟随前呼后拥,排军喝道,威风凛凛。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这日上任中途与手下一起出来打牙祭,碰巧被韩二撞见。
看到曾经捏在手里反复欺压捉弄的人,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高攀不上的存在,韩二瞬间妒火中烧。
五城兵马司指挥不少是由皇亲勋贵子弟挂名,正常满足条件想补上,得同时经过兵部和吏部,想搭上这些关系就得费一番周章,额外还有人情疏通。韩二跟家里提了几年,走了许多门路都没成。
此时目睹新杰的风光,韩二眼红之下,竟生出邀买之心,趁机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面前,笑嘻嘻招呼表弟。
新杰猛不丁遇到旧识,突然一愣,继而想起昔日被百般欺辱的经历,只觉心中嫌恶,碍于下属在旁,匆忙应了声,都不留正眼。
韩二见状又拦着问去哪儿做什么,大家一起,态度格外热情。
新杰抽身拉开距离,冷冷道:“我们五城司内部有会,不带外人,你有话以后说,今天不方便。”
韩二见好话拉拢不上,也是拿定新杰往日和气,索性露出一贯的蛮横,嘲骂道:“看你现在当个小头目就这么神气,以前跟在我后面俯首帖耳,低三下四,全仗着我照应,现在胆子大了,连我也敢不放在眼里。”
新杰早非吴下阿蒙,不等韩二说完,一掌推开对方,大喝道:“你现在是什么东西?还跟我装腔作势,就凭你这副德行,以为那些吹破了天的话还会有人信。也不看看现在这地盘上大大小小谁说了算,再敢嚣张,马上扣了你。”众人见机早已一拥而上左右拿住韩二。
韩二顿时就被灭了气焰,依旧不甘叫嚣道:“姓凌的,你睁着狗眼也不看世道年间,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新杰不怒反笑:“其实我又何必跟你这种人一般见识,看你以前吹的多能耐,现在还就是这个样子,今时今日以为我能把你看得上眼。”
众人在新杰的示意下放开人,一阵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