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风裹挟着铁锈味钻进领口时，我正蹲在落日森林边缘的腐叶堆前，指尖抚过半埋在苔藓里的断剑——
剑格处刻着的曼陀罗花纹已被菌丝啃噬得面目全非，却在我触碰的瞬间渗出黑血般的汁液，在枯叶上晕开蛛网似的纹路。
那黑液并非寻常的墨色，而是混杂着细小颗粒的深邃幽黑，仿佛将星空碾碎后浇筑而成。
指腹刚擦过剑脊，皮肤便泛起细密的麻痒，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触须在皮下钻动。
与断剑仅剩的黑白二色不同，那是一种更为深邃的黑色，在触碰到外部苔藓的一瞬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翠绿色的苔藓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生机，并非被腐蚀或灼烧，而是像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存在——
叶尖先泛起病态的银灰，随即化为无数悬浮蠕动的绒毛，在暮色中闪烁着诡异的荧光。
苔藓的枯萎过程违背了所有自然法则。即便我没有记忆，但本能告诉我，世间不该存在这样的演变过程。
当那片直径三尺的苔藓层彻底消解，下方的景象让我的身体忍不住打颤。
那具蜷缩的尸骨不属于任何已知的脊椎生物。
它的颅骨呈现不规则的五棱形，半片覆盖着钙化甲壳的眼睑下，暴突的眼球与仅存的残破皮肤呈现出一种恐怖的灰白色，瞳孔里凝固着目睹未知恐惧时的惊骇。
“第十五个……碎片……”
左眼传来针扎般的刺痛，祂的低语再度在我脑海中响起，像是冰锥在刮擦颅骨内侧。
这声音并非语言，却能在意识深处勾勒出画面——一片灰雾翻涌的山谷。
这里距离托瑞斯特已经有一段距离了，远处高怂的山体随着太阳的下落，在日落森林中投下大片的阴影。
最终，我还是选择独自一人探索山谷，这到不是我对自己的实力有多么自信，而是无论什么佣兵向导在谈及这片山谷时，都是一副惶恐无比的表情，哪怕连正常交流都做不到。
无奈之下，我只好独自踏上旅途。
自从离开了托瑞斯特，“瞳”的低语声就越来越大，内容也从细碎的片段逐渐演化成完整的词句。
只不过，其话语中的内容对我来说依旧晦涩难懂。
三天前，在小镇外不远处，我第一次碰到那样诡异的尸体。
按照常理来说，魂兽森林中见到尸体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并不是每一个魂师在狩猎魂环时都有强者的陪同。
但那个被落叶掩埋的魂师只剩半边躯干，胸腔里盘踞着蛛网状的灰雾，而他握着的铁锤早已熔成一滩无色金属。
“第一个……”
我并不知道祂在记录些什么，但随着路程的推进，更多的尸骸映入眼帘，就像是某种黑色的诅咒。
他们的躯体无一例外的呈现一种奇异的灰色，早已失去血色的手中紧握着半截残破的武器，镰刀、剑刃、匕首等等。
这些武器上面还残存着微弱的魂力，一经触碰便如同泡沫一般，在渗出黑色的汁液后消失不见。
至少有六具以上的尸体死状是如此的离奇，哪怕我再怎么愚笨，也能意识到这其中存在着古怪。
为了避免自己成为前几具尸体的一员，我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直到那具处处散露着诡异的尸体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
本能驱使着我下意识的远离那些死状稀奇的尸体，好似上面存在着致命的毒物一般。
暮色彻底吞噬森林时，我在背风的岩缝后停下。太阳已经开始逐渐下沉，微弱光线已经无法再给这片森林带来什么温暖。
天色渐晚，气温下降的极快，我将目光从岩石裸露的残破部分上移开。
凹凸不平的岩石表面称不上“舒适”，但却给人带来一股异样的熟悉，就仿佛我在过往的时光中做出过无数次相同的动作。
即便是大部分北方魂兽的休眠期，在夜间的森林中行走依旧不是什么好主意，我打算就在这里扎营。
所谓扎营，不过是从魂导器里抖出块油布铺在地面上。我没有生火，这种行为在魂兽丛生的森林中简直就是为它们树立一个活靶子。
我从魂导器中掏出干粮袋，里面还有五天左右的食物。干粮袋边角磨出了线穗，露出里面暗紫色的衬里——
这颜色让我想起腐叶堆里渗出的黑液，胃里不禁一阵翻搅。当我咬下硬邦邦的麦饼时，左眼睑突然抽搐起来，仿佛有只虫在眼球后方振翅。
“第十六……”
“瞳”的低语声混杂着夜风进入耳道，这大抵是我的错觉，那声音在我脑海中泛起一阵阵的回音。
四下观望，周围并没有看到什么死状诡异的新尸骸。我下意识按住左眼，指腹触到一片异常的温热。
如果没有眼罩遮挡，就能发现那直入脑海的声音正将我的左眼染成一抹明灭不定的绿光。
我撑着岩石站起身，手指按进了岩石外露的缝隙中。如果“瞳”不是毫无预兆的胡言乱语，那么祂所记录的第十六具……
“……钥匙需要容器……”
低语声突然变得滚烫，像熔化的铅液顺着眼珠流向手臂。
我看见左手五指的指甲开始泛出金属光泽，甲缝里渗出细小的虹彩颗粒，顺着我掌心的纹路拓印出彩色的图画。
夜风掀起油布一角，露出下方被虹彩污染的苔藓。我这才惊觉，目光看向那脱落的岩石缝隙。
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黑色的液体顺着岩石的形状流向地面。
我眼睁睁地看着细小的颗粒带着丰富的色彩从缝隙之中挤出，左手指骨传来玻璃般破碎的声响。
在我扶着岩石起身，不，或许在我选择它为避风港过夜之际，那种诡异的色彩就已经入侵了我的身体。
如今不过是在夜色之中，显露出了它真正的模样。
那离奇的躯体如同闪电般轰入我的脑海，我突然明白了他们的死因，也明白了那滚烫低语所代表的含义——
第十六个，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