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秋雨连绵。
戴着高高避雷针的铁盔,一身镶黄服色布面甲,腰悬马刀,左挎弓箭,今年三十五岁的满洲镶红旗副都统贵陞有些哆哆嗦嗦。
一场秋雨一场寒,何况高山呼?
虽然只是毛毛雨,贵陞的布面甲下还有一层棉衣、一层绸衣,但罗衾都难耐五更寒,况高山秋雨身负铁甲?
贵陞曾经败于陈玉成之手,能够按照后者的想法如约前来,除了皇帝、钦差大臣的命令,自然还有一雪前耻的因素。
太平天国时期,由于战败者实在太多,皇帝也是罚无可罚,除非是极少数确实是因为自身原因导致败绩的,大多数人都采取了戴罪立功的处置,贵陞也是其中之一。
戴罪立功后,一旦获得胜利,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胜利,也会当即复起,如果是满人,那么还极有可能升迁。
何况他的敌人陈玉成手下只有五六百人?
这也是贵陞接到命令后只是略一踌躇便立即出发的原因。
按照他与官文、扎拉芬等人的合计,他们显然认为陈玉成是准备去营救被困在天堂寨的捻军去的,为了不大张旗鼓吸引清军的主意,这才只带了五六百人。
此时的捻军在袁甲三的打击下开始了第一个低潮期,捻众星散于各处险山要隘中,就算没有陈玉成的援助,张宗禹他们也能顺利突围,当然了,他们肯定要舍弃战马。
真实历史上的张宗禹却是向东面庐州的胡以晃求援的,自然被胡以晃拒绝了,由于陈玉成的醒觉,并向北面派出了程学启、丁汝昌两路哨探,这才让历史发生了偏转。
哆嗦中,他身边的亲卫提醒道:“主子,前面不远处就是虎跳涧了,那里的道路收窄为六尺左右,有些地方只有三尺许,若是马受惊了立时就有性命之忧,不如下马步行吧”
贵陞这才中哆嗦中挣扎出来,他用右手搭起凉棚向四周瞧了瞧,虽然烟雨朦胧,但不远处一条弥漫着雾气的深涧还是若隐若现,他心里不禁一凛。
便道:“李同知的人有没有按照之前的命令前往探查?”
亲卫答道:“李同知出身湘军,又是大儒罗泽南的亲传弟子,为人十分机警,安排的任务是不会错过的,他们肯定上山去瞧了,时下并没有什么动静传来”
贵陞想了想,便道:“也罢,既然上去了,通知本部人马,嗯,让李同知的三百湘勇也一同停下来,等待探查清楚后再前进,至于黄州团练则不用不理会这些继续前进”
...
虎跳涧北侧西端,一个穿着同知官袍、三十左右的瘦小汉子竟然亲自带着十余人从缓坡处上了山,然后他一挥手,顿时几个人便向山上走去,其余之人则跟着他沿着悬崖之上的缓坡一路探查而去。
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这段悬崖之上大约一里的山体才探查了一半,见并无任何动静,此人便停了下来,又站在一块兀立在悬崖尽头的大石上用单筒望远镜观察了一番。
此时,毛毛雨下个不停,更兼山雾弥漫,四周都是朦胧一片,并无任何动静。
此人暗忖:“虽然没有埋伏,但这里也静的太奇怪了”
便停下来继续等着,半晌,头先向山上远处探查的几个人也回来了。
“大人,并无异样”
此人直直地盯着那些人,“你等可探查清楚了?除了没有埋伏迹象,像足迹、长毛贼遗留物品也一一查清楚了?”
那些人心里自然不服气,“我等才几个人,偌大一片山体如何查的清楚?”
嘴上却不敢要强,都弯腰施礼道:“回禀大人,我们人手有限,只能朝着最有可能埋伏的地方探查了,那里既无伏兵,也无长毛贼遗留的痕迹和物品......”
“大人!”
正说着,文官身边一人突然叫了起来。
文官朝着地上一看,只见灌木丛中有一只草鞋,心中一动,赶紧不嫌污绰拾了起来。
只见那只草鞋占满了污泥和山中的苔藓,或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草鞋上并无甚气味,草鞋也不是新打的,而是穿了许久。
一人说道:“大人,虽然长毛贼很多都是穿草鞋的,但这山中的百姓也有不少也是如此穿着,何况长毛贼的草鞋试样与本地人不同,本地人的草鞋前面有三根草带,而长毛贼只在第一趾与第二趾之间有一根粗大的草带”
“当地人穿草鞋时有三根草带夹在脚趾之间,而两广一带的发匪多半是只在第一趾与第二趾之间夹着,此物显然是当地人的”
文官这才放下心来,不过他又在山上盘桓了一阵,这次向山下走去,走到半途时突然回过头来喊了一声。
“发匪,本官瞧见你了,还不出来!”
他周围的人赶紧将他围在中间拿着刀枪严阵以待,不过半晌也没有动静,文官这才笑道:“这是我恩师罗泽南教授给我等的法子,发匪从广西千里迢迢来此,肯定都是极为凶残狡猾之辈,岂能等闲视之”
说着便带头下山去了,来到山下道路后,他的官袍已经满是污泥和野草、苔藓了,有些地方还被树枝划破了,不过他并没有在意,而是一路小跑着来到贵陞面前。
“禀大人,下官亲自探查了,并无异样”
贵陞见状也是十分感叹。
“原本以为他只会派几个醒目点的上去草草查看一番的,没想到竟亲自上去了,湘勇战功卓著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啊,此人只是湘勇中名声不彰一人,何况其他人呼?”
便道:“李大人辛苦了,我们继续出发”
就在他们说话时,只见那段一里长的悬崖之上突然有一块泥土掀开了,然后一个人从里面冒了出来,正是陈玉成!
原来,由于兵力有限,他只能在这样的地方设伏,但由于设伏地点距离道路实在太近,他只能另想他法。
他们是先于贵陞部三日抵达的,他让人在悬崖顶上挖掘了一道深约一米五,宽约一米的壕沟,挖掘时是围绕较大的灌木丛开挖的,并且是将一整株灌木拔出来的,灌木丛根系包裹的泥土自然也带出来了。
然后再向下开挖,他们花费了整整两日才挖好壕沟,挖好后又用砍伐的木材横在壕沟上面,最后再盖上带着泥土的灌木丛,当刚才那人踩上去时由于有木头的支撑,木头之上还有一层带着泥土的灌木丛,自然是无所察觉。
那只草鞋显然是六安州夫子落下的,陈玉成虽然亲自探查了好几遍,没想到还是有遗漏之处,手心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幸亏是六安州夫子的草鞋,若是太平军将士的草鞋那可就糟了。
至于战马他已经让人藏在山顶的一个山洞里,并全部上了嚼子,清妖抵达时,肯定一个个抱紧了马嘴,清妖虽然有人继续往上走了,但显然没有走到山洞处,不过就算他们走到山洞了,陈玉成也不是没有防备。
丁汝昌的人就埋伏在山洞附近,山洞距离山下约莫三百米,届时他们或用手弩,或用单刀,完全有可能在他们发出声响之前将其拿下。
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是,虽然虎跳涧利于设伏,但若是兵力足够的话,此地是不太容易设伏的,想要设伏,一般人肯定不会选择悬崖之上两丈之处,那里实在太危险了,稍微用点心的人就会探查到。
而若是要往更远的地方设伏,那效果也达不到,还不如在虎跳涧以外的两侧山林设伏来的痛快。
不过,虽然瞒过了清军,新的问题又来了。
贵陞等人由于前面并无埋伏,便一个个放心大胆地继续骑在马上行走,由于道路狭窄,自然是一人一马络绎而行,他的三百马队即将占满了整个道路!
“火枪手注意了,所有人都用手中的火枪对准骑在马上的八旗兵,如今只有两丈多的距离,若是再打不中那就丢脸了”
他轻声发出了命令。
“然后呢”
传令兵问道。
“哪还问,假若我们能够击中一百五十名八旗兵,那么剩下的人必定惊慌失措,此时一百名火枪手继续射击,假如再能击中五十名,这就是两百人没了,按照旗人的德性,此时的他们肯定舍命往前冲,而不是下马作战”
“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手段要使出来,比如火油弹,此时,他们是不会怜惜前面团练兵的性命的,而是一直冲过去,又能带乱那些团练”
“检点的意思是要夺下那些马匹?可马匹同样会惊慌,一个不慎就会跌下深涧”
“不,马匹虽然是畜生,但也是有灵性的,它们显然也知道一旁是深涧,也有躲避的意识,就算背上的骑士没了,同样会往前冲,因为此时不可能掉头了”
“与此同时,一百火枪兵配合两百长枪兵从悬崖两端冲出去,肯定是大杀四方”
“不过要等到马匹完全冲过去之后才行”
“可若是有团练兵从两头绕到山上怎么办,检点就危险了”
“不怕,首先,由于马匹的冲击,团练兵没有那么快绕过来,就算绕过来了,我们这二十多人就站在前面那块突出的大石上观察,一来可以用手中的弓箭射击,配合山下的人作战,二来嘛,就算他们绕过来了,山下的长枪兵也不可能没有察觉”
眼看贵陞的骑兵就要铺满这段道路了,传令兵点了点头赶紧分头通知去了。
原本陈玉成是准备首先抛下火油弹的,但一见到那些八旗兵的高头大马就动了心思,临时又改变了想法。
“砰......”
他率先瞄准了正在中间穿着耀眼铠甲,身前身后还有人打着大旗的贵陞!
虽然他没见过贵陞,但基于他对八旗兵服饰的认识,还是瞄准了他!
随着他的枪声响起,一大阵噼啪声便随之而来!
实际上,他这样做也是冒着风险的,首先,天上依旧在下着毛毛雨,虽然雨势越来越小,但依旧下着,根据以往的经验,他们的火枪除了中间那五十杆撞针式米尼枪,剩下的燧发枪、火绳枪效果如何就只能靠天收了。
一阵硝烟弥漫过后,道路上立即传来了人喊马嘶的声响,陈玉成等人没有时间来理会那些声响,当即快速装填起来,自然是米尼枪率先装好,又是一阵噼啪声响后前面的道路立时为之一空!
当然了,除了被射倒在地的八旗兵,还有不少就像他所预料的那样加快马速冲了出去。
实际上,他还是保守了,经过一个月的训练后,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又是埋伏战,面临只有两丈多远的敌人命中率显然达到了八成以上!
若不是下雨的缘故,恐怕一个照面就有近两百人当场报销,但最终的结果还是与他预料的差不多,其中的关窍就是雨势。
“杀!”
“杀!”
“杀!”
长达一里的山路上很快响起了长枪兵、火枪兵冲下山的嘶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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