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府书房传来打砸东西的声音。
路过的新仆忍不住抖了下腿肚子,管事回头对她说道:“估计是大少爷又闹着不去科举呢,你以后就习惯了!”
新仆忍不住多嘴:“科举对男儿不是好事吗?怎么……”
管事瞪大眼睛低声道:“闭嘴!”
两个人低着头快速走过了书房。
书房里的鸿老爷在对着鸿斐腾吹胡子瞪眼:“整日游手好闲不知道上进,你不要脸面我还要!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你吗?!”
鸿斐腾背手立在一旁,表情不愉快的说道:“爱怎么说怎么说!我就是不喜欢读书!你怎么不去骂老二?”
鸿老爷拍案而起,指着鸿斐腾气愤的说道:“他怎么样轮不到你管!反正以后家业是留给他的,你要是不科举找生路,休怪我鸿家容不得你!”
看着父亲丑恶的嘴脸,鸿斐腾气的前后牙磨的嘎吱响:因为是庶子,他在这个家从来不被尊重,家里人为了弟弟的前程,让他受尽了压迫。
但鸿斐腾转念一想,父亲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自己也没胆量干家斗的事情,怎么看科举成官都是最好的出路。
况且离开这个家对他来说不是坏事,万一他真的出人头地,鸿老爷说不定还要让他三分呢。
于是鸿斐腾嘴角上扬说道:“好啊,我答应你——不过我要告诉你,之前有个算命的跟我说,在我当官的两年里,老二会有性命之忧!”
后面的几句话当然是鸿斐腾编的,他就是不服气老二的受宠,意料之中的鸿老爷暴跳如雷:“居然咒你弟弟?!好!你要是当不了官,我就让人宰了你!你要是当官了害死弟弟,我还让人宰了你!”
从小到大鸿斐腾都不知道父亲为何那么讨厌自己,但是听到那些话从父亲的嘴里喷涌而出,他的心拔凉拔凉的,大男子汉一时间居然有落泪的冲动。
好在鸿老爷是不会让鸿斐腾哭出来的——当被结实的巴掌打得晕头转向时,鸿斐腾捂着脸心想的不是哭,而是要宰了这极端偏心的爹,但他攥紧拳头瞪了鸿老爷一眼,转身跑出了书房。
离开鸿府前,想着求学之路免不了花钱,同时知道鸿府的财物他强要是要不来的,索性鸿斐腾动起了歪脑子:他先是假传圣旨,对管账的说老二要干什么花销大的事情,抽不开身让自己帮忙取钱;接着拿到钱后,他趁无人注意跑到鸿夫人卧房里,顺手掏了两三件金银首饰,以及一盒看着成色不错的珍珠玛瑙,最后悄悄溜进自家马厩想要选马。
运气不佳的鸿斐腾,还没有摸上马就被马夫逮住了,那五大三粗的马夫偏偏还是个势利眼,他毫不客气的拎起鸿斐腾摔到一边,凶神恶煞的看着他说道:“你想干什么?!”
捂着火辣辣的屁股站起身,怒气冲冲的鸿斐腾正想和马夫比划比划,没想到藏在胸口的首饰盒突然掉出来。他慌忙弯腰想要捡起首饰盒,结果马夫眼疾手快夺了过去囔囔道:“好啊!你偷东西!我认得这是夫人的首饰盒!”
鸿斐腾跳起来想拿回首饰盒,下意识的辩解道:“你看错了!这个不是她的!”
那马夫鼻子一皱,挡掉鸿斐腾的手说道:“哼!是不是就让夫人来辨认吧!”
就在鸿斐腾还想说什么时,管账带着主事小跑过来,他指着鸿斐腾对主事说道:“我真的没有中饱私囊!账对不上是因为大少爷,他方才替二少爷拿了五千两!您去问他吧!”
闻言主事看向鸿斐腾说道:“取钱这种事,二少爷积极的很,怎么可能让你帮忙?”她的目光犀利起来,“何况他根本不会找你!”
彻底慌张的鸿斐腾说不出一句话,他看着像两座巍峨大山的马夫和主事,罪人一般双膝跪地低下了头。
离开书房不到半个时辰,灰头土脸的鸿斐腾被马夫和主事架着带了回去,听说这件事后,鸿老爷居然气笑了:“拿你大娘的首饰就过了!你不想想,我让你去科举怎么会不给你钱呢?”
接着鸿老爷对主事吩咐道:“去,再给他添一千两,以后每个月给他五百两,直到科举结束!”
主事领命离去后,鸿老爷又对马夫说道:“把首饰盒放回原处,不许跟夫人说,其他人也不能说!”
见到鸿老爷的处理方式,马夫有些尴尬的看了鸿斐腾一眼,接着拿着首饰盒离开了。
“爹……”感受到鸿老爷的关心,鸿斐腾咧嘴一笑。
“笑什么笑!等你当官了,你要加倍还给我!”鸿老爷露出商人逐利的冷漠笑容,“这些钱够买好几片田地,可不能便宜你了!”
原来是为了利益。笑意迅速消失在鸿斐腾的脸上,他木木的问道:“如果我没当官呢?”
鸿老爷捋着胡须睥睨着鸿斐腾说道:“还是要还的,数目可不小,你就努力科举吧!”说完他闭上眼绕过鸿斐腾出了房门。
书房里留下表情麻木的鸿斐腾。
当天晚上打点好行装,鸿斐腾再次到马厩挑马,那马夫一改白日的态度,热情的迎上来说道:“老爷都吩咐过了,让小的亲自骑马送少爷到书院,还请你不要嫌弃!”
应该是怕我把马拐跑了吧!鸿斐腾冷笑着心说,给我找的书院在最荒凉的漆洲,到底是希望我科举成功,还是希望我出去丢人?
可鸿斐腾没有选择,他点点头由马夫牵出一匹彪头大马,马夫拍着马嘴说道:“别看它长得野,跑起来会更野!”
这马夫诚不欺他,彪悍的马夫配上彪悍的马,用了三天就到了漆洲,代价是颠的鸿斐腾下马就吐个不停。
等鸿斐腾吐干净了,马夫也牵着马走远了,他对着马夫急速远去的背影看了一会,接着转头看向身后的漆洲,用“穷酸”二字形容不为过。
这鸿斐腾记性不错,按着鸿老爷说的方向找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冬阳书院。
此书院是外来人办的,其建筑风格和漆洲格格不入,鸿斐腾才到门口就听到朗朗书声,一时间有些紧张起来,心说这个年纪来求学,会不会太晚了?
想着大家正在上课,不是适宜进去的时候,鸿斐腾靠着墙角坐下,把包袱放在一旁要等散学再见先生。
但鸿斐腾突然想起现在是清晨,离散学还早着,于是他拿着包袱站起身,打算先逛逛漆洲熟悉环境……等鸿斐腾吃饱喝足回到书院,已经是正午时分,他远远看见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站在书院门外对着离开的学子招手送别。
“先生!”鸿斐腾边叫唤着,边跑到先生面前,“我是鸿家来的,我爹跟你说过了吧?”
闻言教书先生盯着鸿斐腾看了一会,心说这个公子哥还真来了。接着他表情平淡的对鸿斐腾说道:“见过鸿公子,你可是刚刚来到?”
未离去的学子们好奇的看向二人。
鸿斐腾笑着说:“没有,来了有一会儿,怕打扰大家学习没敢进去,就先到处逛逛了。”
教书先生的面色稍微难看起来,在他旁边的一名学子偷笑说道:“来书院的哪个不是争分夺秒学习,有时间闲逛不如进来和我们读书!”
注意到教书先生听到这番话后,脸色变得平缓下来,鸿斐腾暗说坏了,赶紧向教书先生行礼道歉:“我太愚笨了,请先生不要怪罪!”
那教书先生歪头扫了一眼学子们,学子们都会意的快速离开,待人少了他对鸿斐腾说道:“可有住处?”
闻言鸿斐腾抬头说道:“啊?书院不包吃住?”
教书先生背手说道:“书院不比京城的国子监,地方就这么大,如何管你吃住?不过我的助手去年离开了书院,他与我同吃同住,公子若是不嫌弃……”话没有说完,他试探性的看着鸿斐腾。
鸿斐腾以为教书先生是受了他爹之托,要借由助手一职对自己进行单独指导,当即喜笑颜开的答应下来。
“好,不瞒公子说,书院里有一处不起眼的房屋,正是我的住所,现在请公子跟我去过目。”说完,教书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
鸿斐腾便跟着到了地方,虽然那房屋的确不怎么样,但鸿斐腾还是违心的夸赞几句,把包袱安置好了。
下午教书先生简单介绍了鸿斐腾后,就安排鸿斐腾坐在前桌跟着大家一起上课,兴许刚来劲头很足,鸿斐腾表现的很好很积极。
……
入夜用完晚饭后,鸿斐腾应教书先生的要求坐在破旧的书桌前,桌上有大捆书籍,教书先生指着书籍说道:“这是助手的工作,它们是历代文人墨客的佳作和次作,你要圈点好的地方,并且告诉我为什么好,算是帮我减轻备课的负担了。”
虽然很想吐槽教书先生的备课方式,但想着初来乍到别太狂,鸿斐腾笑意满满的点点头询问道:“全部都要吗?”
教书先生抽出一本书放在鸿斐腾面前说道:“先从这本开始,它是比较经典的作品集,你多少能看得快些。”
鸿斐腾随意的翻开一页看后说道:“怎么都是长篇诗?我本来就识字不多,它还有许多生僻字,而且没几首我认识的啊!”
不想教书先生拿过书翻开某页,举着对鸿斐腾说道:“长篇倒没什么,但这些诗如此有名,你居然说不认识?!不会的字你可以问我呀!”语气有些激烈。
鸿斐腾被整的有些尴尬,他想告诉教书先生自己不爱读书,但是又怕多出事端就没有开口说话,而是把那本书从教书先生的手里抽回来,装模作样的又翻看了一小会儿。
突然鸿斐腾指着某段诗半坐起身,用略带一丝兴奋的语气说道:“这本书有问题,我看见错别字了!”他用渴望认同的眼神看向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朝鸿斐腾指的地方看过去,那鸿斐腾又接连指着几个字,洋洋得意的说着自己的发现:“这些诗人太不严谨,我看见好多个错别字了,他们是不是没有好好学习?”
教书先生不满的看着鸿斐腾,语气愤怒中带着隐忍说道:“这些都是通假字,根本不是错别字,你在嘚瑟什么呢,人家肯定比你用功!赶紧给我学起来!”
见状鸿斐腾赶紧拿过书本观看,可是他学习得晚,悟力也非常差,半个时辰里询问了教书先生不下十次,搞得教书先生脸色越来越难看。
按下鸿斐腾手中的书本,教书先生忍着怒气说道:“我是没料到你的功底这么差,你还是先学着认字再看书吧!”
……
转眼到了冬阳书院的摸底考试,鸿斐腾被安排坐在中间,他紧张的看向四周的考生,发现都是书院里的佼佼者,他心说莫不是怕我不过,给我安排的“借道人?”先生真是煞费苦心!如此一想鸿斐腾没那么紧张了。
考试开始没几分钟,写了几个字的鸿斐腾就抓耳挠腮起来,他压低头目光瞥向左侧的考生,那考生写得专心致志,就差贴在桌上,他根本看不见纸上的内容;再看右侧的考生,他坐姿端正但字小如米,同样是看不清楚的;不得已看向正前方,只有考生的背影。
不死心的鸿斐腾想回头碰运气,他的头还没有转,教书先生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的旁边,目光犀利的看着他说道:“写的是文章,看别人的也没用,专心一点吧!”
被抓住的鸿斐腾急得直摆手:“不是!你安排我坐这里,难道不是……”
教书先生不悦的看着鸿斐腾说道:“是什么?考试不分大小,公平公正,我不会偏心任何人!给我注意点!”说完他背手离开。
“先生之前抓人都是打板子的!”
“嘘!他好像是有钱人的孩子!”
从背后传来部分考生的低语声,鸿斐腾心里却这么想:搞什么啊,我还以为先生会帮我呢!
考试结束也没有散学,而是接着上没有上完的课目,因为同其他人进度不同,后面的课鸿斐腾理解不了,他越学越想打瞌睡,摇头晃脑的样子换来了教书先生的两大板子,不知是皮糙肉厚还是什么,被打板子时鸿斐腾已经打起了鼾声,惹得学子们哄堂大笑,让教书先生觉得很没面子。
最后鸿斐腾被教书先生拎着耳朵带到了堂外,鸿斐腾捂着发红发痛的耳朵,有些轻微的生气,自知理亏也只是瞪着教书先生。
“我的鸿公子哟,你是来求学还是砸场子的?至今为止你是第一个不怕板子的,或许我买个好戒尺会好点?”教书先生无奈的说道。
“那你买呗,我还没见过戒尺长什么样呢!”可能从教书先生的话听出点趣味,鸿斐腾就把它当作玩笑话来调侃。
教书先生以为鸿斐腾在挑战他的威严,便怒气冲冲的指着鸿斐腾说道:“你!你还嬉皮笑脸的!哪有求学的人这么没正形!给我站在这里,认错了才可以回去读书!”
瞬间教书先生愤怒的脸和鸿老爷生气的脸重叠在一起,立时让鸿斐腾生出几分反逆情绪,他冷哼着扭过头没有服软的态度。
探头看出来的学子们哈哈大笑,令教书先生恼怒翻倍,他不顾形象的朝鸿斐腾喷溅口水:“好好好!我待会就看看你的文章,知道知道你的能耐!”接着他又抬头对看热闹的学子们吼道,“谁再笑就出来和他作伴!”
说完教书先生愤然离去。
后面鸿斐腾和教书先生僵持着,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当晚教书先生没有回到小屋,而赌气的鸿斐腾也没有碰书。
隔日鸿斐腾拿回考试时作的文章,只见上面用朱字写着“一塌糊涂,狗彘不若!”他气的把纸张攥成一团说道:“这是对我的针对!”
一名学子从鸿斐腾身边经过,和在鸿斐腾对面的学子哭诉道:“我的文章……被先生批评是‘非人能所言,亦非狗彘可观!’太过分了吧!”
鸿斐腾好奇的问道:“什么意思?”
那学子抹着眼泪说道:“说我写的不像人话,猪狗都不看的东西!”
闻言鸿斐腾接过那人的文章观看,而后装模作样的说道:“非也!依我看先生的意思是,兄台的遣词用句超越常人,那些愚笨如猪狗的人根本看不懂!”
那学子止住眼泪说道:“你是在哄我吧?我怎么觉得你说的意思不太对?”
应该是了解了鸿斐腾的用意,对面的学子附和道:“鸿生是先生的助手,和先生朝夕相处,自然比我们更明白先生的意思!”
鸿斐腾接话道:“然也,别看我跟着先生不久,但我心思细腻,对先生的话术颇有研究!”
两个人一唱一和,把哭泣的学子哄得喜笑颜开,待只剩下两人后,刚才帮忙的学子问道:“不知道鸿生刚才的举动是为何?”
盯着自己文章上的朱字好一会儿,鸿斐腾抬头对学子说道:“看他挺难过的,就想让他好受一些,谢谢你的帮忙。”
学子笑着摆摆手说道:“不足挂齿,话说刚才鸿生的话,似乎比写的文章更有文气一点。”
鸿斐腾把文章捏成纸团,眼神飘忽的说道:“你看见了?”他看向那学子不满道,“有那么难看吗?”
那学子眨眨眼说道:“确实没有亮点,做个比喻就是蹩脚绣娘的凌乱针法,想要漂亮却一言难尽。”
鸿斐腾尴尬的摸摸鼻子说道:“啧,其实我自己也是这种感觉。”
两个人突然没了话题,站在各自的对面眼瞪眼,正巧有人喊了声“先生来了,”他们就相视一笑各回各座。
教书先生是跟一个学子一同进门的,鸿斐腾看了眼那个长相普通的学子,他在心里想这个人是书院的?
这名学子朝教书先生点点头,自己回到了座位,鸿斐腾这才确定他是书院本来的学生,但是鸿斐腾对他没有印象,大概因为这个人没跟他说过话吧。
“听说了吗?这次作文只有两个人入先生的眼!刚才的就是其中一个!”
“昨晚,我见先生和他一起出了书院,今早才一起回来的!”
“哼!开小灶呗!”
“怪人家太优秀咯?”
各种低语钻进鸿斐腾的耳朵,他忍不住又看那人一眼,而那人低着头看书不知道听没听到这些声音。
看着就挺无趣的。鸿斐腾收回目光,冷哼着心说,我写不好文章,总不会是因为太有趣吧?
今日的教书先生看着心情愉悦,他没有提摸底考试的事,而是说起了国子监招生的事,他兴致勃勃的说道:“听说现在招的人多,达到标准的都有机会,我们书院至少能出去两个人!阿贯自不必说,其他人一定要努力,争取多出去几个人!”
接着教书先生继续说道:“京城可是个好地方,休提它繁华不尽,这京城多是达官贵族的聚集地,若是结交上那么一两个,就是当不上官也混不了太差!京城才是仕途的真正起点,到不了京城,说当官都是不切实际的空想!”
且不论教书先生所言多少真伪,他的话已经引起学子们的向往之心,尤其是把当官作为出路的鸿斐腾,他暗下决心一定拿得国子监的名额。
……
光阴似箭,鸿斐腾在冬阳书院待了大半年,很快迎来了竞选国子监名额的测试,意料之中的他没有选上。
这大好机会鸿斐腾不愿错过,他从书院的伙房里挑了把菜刀,想去威胁教书先生把名额给他,转念想到毕竟是自己的先生,他放下了菜刀打算找其他方法。
眼看距离获得名额的学子离漆赴京还剩下两天时间,没想到办法的鸿斐腾是寝食难安,他的脑海里不断出现回鸿府遭人冷眼讥笑的样子,他为感到人生无望而泪湿竹枕。
实在睡不着的鸿斐腾悄悄打开小屋的门,走到书院外围要透口气,却碰到同样在外面散步的一名学子,他既是帮鸿斐腾一块哄哭泣学子的人,也是得到国子监名额的其中一员。
“咦?你怎么在外面?”鸿斐腾感到很疑惑。
“哦,我睡不着,你呢?”那学子说。
“我……我也一样。”鸿斐腾应答完又说道,“能问问你为什么睡不着吗?”
“唉!虽然得到国子监的名额让我很开心,但是娘病重却无钱可医的消息让我很为难,我本就赊着先生的学费,现在一面是去京城的盘缠,一面是娘的医药费让我如何不忧心!”那学子连连叹气,眉毛都变成了“川”字。
提到钱鸿斐腾灵光一闪,他试探性的看着那学子说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认为去京城和救你的娘哪个更迫切?”
犹豫了非常久,那学子才慢慢开口说道:“真要说的话自然是救母最迫切,可是这名额得之不易,就这样放弃太可惜了!”
得到想要的回答,鸿斐腾接着说道:“如果有人想拿钱买下这个名额,而你可以拿这个钱救母,你愿不愿意?”
那个学子不是傻子,他很快知道鸿斐腾想说什么,他义正言辞的说道:“想用钱买我的前程?太儿戏了!假的就是假的,没有真才实学进不了国子监!劝你别打歪主意!”
鸿斐腾不急不忙的接着说:“我也劝你想清楚,名额没了以你的能力再拿一个只是时间问题,但人死不能复生,娘没了就是真没了!现在能救你娘的机会就在眼前,你也保证不了会碰到下一个愿意帮忙的人吧?”
那学子咬牙切齿的说道:“根本是在帮你自己吧!”
鸿斐腾冷笑着的活动肩膀说道:“你自己看着办,名额和人命只能选一个!”
月光薄凉,竹风攒动,那学子目光闪烁不定,最后还是低着头说道:“好,我给你,但钱一定要不少分文!”
见目的达成,鸿斐腾勾起嘴角心说,真是天助我也!
当时的鸿斐腾不知道,这学子后来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老乡,而这名老乡也是获得名额的一员,他还让老乡到了国子监当面揭穿鸿斐腾,好解他被迫卖出名额之气。
不过好在鸿斐腾有运气傍身,还是被允许留在国子监学习,只是从文生成了武生,之前的文化功底变成陪衬,但鸿斐腾发现这条路似乎更适合自己。
在国子监的日常出现了小插曲,鸿斐腾在某日发现午饭叫白狗吃了去,气愤的他带着同窗去抓狗,没想到狗主人和他打了一架各受处分,更令人气愤的是那小子不是狗主人!
事后想起来,鸿斐腾觉得同他打架那小子有些熟悉,可是武生的练习也很紧密,他不仅顾不得思考对方的身份,就连打架这件事都渐渐淡忘了。
后来武生按规定改到演武场去练习,鸿斐腾再没有见到过那只白狗,以及那个和他打的不相上下的小子。偶尔训练结束,他出街打酒喝时,想起那段往事会莞尔一笑,慢慢的他觉得那小子还挺有意思的,为了不认识的白狗和他打架,也不知道他如今还在不在国子监。
日子就一天天消逝,在这期间鸿老爷和他弟弟,或者鸿府的任何人,没有一个与他联系,大概是把他彻底遗忘了。
很快到了科举这天,文武考生的会试场地不同,文生在贡院大殿里进行考试,武生则在皇宫御用的演武场里进行考试,二者要连过五试方能夺魁。
前面四试鸿斐腾凭借高超的武艺,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到了最关键的第五试——在皇帝面前的比试,他却失利了。
并非鸿斐腾武艺的问题,也不是因为被穿小鞋,他只是领略到了“人外有人”一词的意思。
在被打趴在地上不得动弹时,鸿斐腾微睁着浮肿的眼睛,看向夕阳下的暗金色的天空心说:这就是命吗?连给自己拼条出路的机会都没有。
后来把他打倒的人将他拉起来,挠着头不好意思的说道:“俺下手有些重,小兄弟你没事吧?”
鸿斐腾摇摇头,听到那人接着说:“你也不要太气馁了,这种年龄能来到皇帝面前,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俺可是考了九年呢!”说这话时他有些哽咽,“俺家里的田已经卖了,房子也没了,还好这次成了!”
作为安慰鸿斐腾拍拍那人的肩膀,尖酸而不失礼貌的说道:“好好加油,还有十五个人等着你!”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考场。
武试第十六名,离前三既远又近,让鸿斐腾心里五味杂陈,他在心里自我安慰道:就是赢了第十五,不见得能赢他后面的,输了也不丢人。
虽然这么说,但鸿斐腾依旧感到郁闷难解,他的手不经意摸到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突然想起来忙于练习,他平常都待在演武场附近,没有什么大的花销。
加上鸿老爷即使不露面,该给鸿斐腾的钱也还是一直给到了去年八月底,所以鸿斐腾手头还是充裕的。
抬眼看到前方有酒家的旗子在迎风飘扬,鸿斐腾决定拿这些钱去买醉。就在他动身走向酒家时,有个身材矮小的毛贼“嗖”的经过他的身边,扯下他的钱袋跑得飞快。
还好鸿斐腾反应迅速,高喊着“小贼哪里跑”追了上去,两个人一前一后,个个脚蹬的冒火星子,守城门的官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跑出城外。
鸿斐腾毕竟是武生,体力耐力都高于常人,跟着毛贼一路到了郊外,最后顶不住的毛贼扔下钱袋,一瘸一拐的想要逃跑,却被突然飞来的石头砸在脑袋晕了过去。
赶紧捡起钱袋的鸿斐腾,注意到毛贼旁边做着抬脚动作的小姑娘,再看看毛贼倒下地方的石头说道:“小丫头的脚力可以啊!”
那小姑娘没理会鸿斐腾,粗暴的抓住毛贼的衣领,拖着毛贼走向她身后的人:“师父!我抓到了!就是这不要脸的,把我给你抓的兔子偷了!”她的语气非常得意。
鸿斐腾发现小姑娘身后那人头发发白,模样却年轻英俊,此时正无奈的笑着看着小姑娘说道:“阿韭,从山上一路找到这里,你可太有活力了——不过嘛,依我看小偷非他!”
小姑娘挠挠头说:“啊?我又抓错啦?”说着她松开手,任凭毛贼的脸砸在地上,又蹦又跳的回到她的师父身边,挽着师父的手说道,“嘻嘻,往前走走就是京城了,师父带我看看嘛!”
师父宠溺一笑:“好!”
说完师徒二人有说有笑的从鸿斐腾身边经过,视鸿斐腾如空气一般。
“……”目送着师徒二人远去,鸿斐腾更加郁闷,居然连说句话都不愿意吗?
另一边走了几分钟,小姑娘顿下脚步说道:“咦?刚才好像有人跟我说话?”
师父昂头想了想说:“有吧。”
接着师徒二人又说笑着前进。
……
拿回钱袋的鸿斐腾想返回京城,结果发现跑得太急没有记路,他不确定自己在京城的哪个方向。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今日行啊!”鸿斐腾叹了口气,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夜色弥漫,最后一丝光消失时,鸿斐腾还在郊外打转,他心里开始急躁:求求老天爷,谁都好来个人带他回京城吧!那里可有他现在唯一的住处。
一个时辰后,不知道走到哪里,鸿斐腾看见远处有亮光,他迫不及待小跑过去,正准备张口呼唤却发现有些不对劲,他赶紧放慢脚步,寻找到一片可以遮身的树丛躲了进去。
前方燃着篝火,数十个高头大汉围着三个女人,其中一个女人在和两个大汉推搡,被某大汉一巴掌扇在地上,看得让人气愤不已。
可是眼下敌众我寡,纵使鸿斐腾武艺高强也不敢轻举妄动,眼见着两个大汉对着地上的女人上手,还传来其他女人的哭声,鸿斐腾知道再不救人就出事了,他当即冲出去对着几个大汉就是一套捉虎擒龙,把大汉们一个个撂倒,接着扶起地上的女人。
这女人虽然头发散乱,衣服有破损,脸上也有刮痕,但仍然遮不住她的动人容貌,让鸿斐腾瞬间怦然心动,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要赶紧带她们离开。
于是鸿斐腾回头看向另外两个女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另外两个女人虽然衣着华美且容貌清秀,但是她们一个没有双腿被栽在透明花瓶里,一个双臂被缝上有艳丽羽毛的双翅,两个人看着似妖似人怪异美丽。
被惊吓到的鸿斐腾张大嘴说不出话,正常的女人拉住他的手说:“一起带她们走吧,出去后我跟你解释!”
回过神的鸿斐腾说道:“带?怎么带?我可不敢碰她们!”鸿斐腾展现出抵触的情绪,早知道是这样的怪胎,他刚才说什么都不出来。
地上的大汉慢慢找回神智,个个缓慢的爬起身来,先起身的大汉看见鸿斐腾,立刻掏出随身武器招呼其他人备战。
情况紧急,正常的女人哭着对鸿斐腾说道:“她们都是被采生折割的可怜人,她们想回家见家人,求求你帮帮她们还有我!”
采生折割是把正常人以残忍的方式,变成残疾乞丐或者观赏品的恶毒行为,这个知识虽然不在正统上,但在学习过程中鸿斐腾会看些杂书,所以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四个字时他大为震惊。
“我一定尽全力带你们出去!”正义感爆发的鸿斐腾轻拍那女人的手,用厌恶的眼神扫视那些大汉,接着勇敢的上去迎战。
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鸿斐腾赤手空拳,对方却人手一件武器,几回合下来鸿斐腾皮开肉绽,体力也渐渐不支,在三个女人面前摇摇晃晃的站不稳。
“公子!”正常的女人扑过来,把即将倒下的鸿斐腾扶住,她哽咽着说道,“怪我强人所难了,现在还连累你,下辈子一定给你当牛做马!”
见状翅女和瓶女默契对视,下定决心般互相点头,那瓶女挣扎着离开花瓶,“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恶鬼一样爬向大汉们,而翅女挥舞着美丽的翅膀冲向大汉们,面目狰狞的样子就像要把他们生吞活剥。
这两个怪异的女人把大汉们一时镇住,意识到不过是行动不便的两个怪胎,他们拿着武器对她们下手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正常的女人惊呼道,“不要命了吗?”
瓶女双手各拦一刀,大滩鲜血晕开在她的身下,她咬紧牙喊道:“我的命已经如此,回去不过让更多人知道我的狼狈,倒是小姐你要完完整整的回去!”
身中数刀的翅女不肯倒下,她继续无力的挥动翅膀,漂亮的羽毛落了一地,她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我们命不好,但错不在我们,小姐你回去一定要严惩他们,保护那些未被染指的女人!这样我们死也瞑目了!”
鸿斐腾明白她们在为两人争取时间,心中懊悔对她们的不敬,同时他赶紧拉住正常的女人往外跑。
大汉们哪里肯放他们走,对着瓶女和翅女一通乱砍后,他们提着刀紧追不舍,而两人惊吓过度,跑步速度受了影响,加上鸿斐腾受伤不浅,他们很快就被追上了。
慌乱中正常的女人抱着鸿斐腾的手臂,脱口对大汉们说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京城商会会长的大女儿富眠玉,敢动我让你们好看!”
领头的大汉讥笑道:“不管你是谁,落在我们手里啥都不是!刚才那两个女人就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她们不如你!”
看对方没有畏惧之心的样子,富眠玉害怕的直发抖,而鸿斐腾这时受了她的启发,他觉得说大人物还不行,一定要说朝廷的大人物才更有效力,于是他张口说道:“我乃当今朝廷命官之子!对我下手可要三思后行!”
领头人狐疑的看着鸿斐腾说道:“朝廷命官?不知道是哪一位的公子?”
发怵的鸿斐腾捏着手心,脑海里有本书在不停的翻动,最后停留在“刑部尚书”四个字上,他强装镇定的说道:“刑部尚书。”
领头人冷哼道:“回答的这么模棱两可,看来你是在骗我!”说着他带着其他人缩小了包围圈,把两人围得死死的。
完了!鸿斐腾紧张得气都喘不匀,攀着鸿斐腾手臂的富眠玉的手,现在也全是冷腻的汗水,她紧紧挨着鸿斐腾不敢抬头。
“大小姐!”远处传来吵闹的声音,一大团黑影朝两人这边快速移动,看起来人数不少。
听出是自家主事的声音,富眠玉喜出望外的叫起来:“我在这里!有人要抓我!”
领头人惊慌起来:“不好!看上去有几十号人,赶紧给我撤!”说完他带着人火速离开现场。
“好险!”松了口气的鸿斐腾两眼一黑,晕倒在富眠玉的怀里。
……
念在救女之恩,商会会长收留了鸿斐腾,并且答应给他个职位,考虑到大概不是顺自己意的职位,比如文职之类的,鸿斐腾就婉言谢绝了。
在富家休养半月,鸿斐腾痊愈后打算离开富家再谋生路,他刚到富家门外,那富眠玉就追了上来。
“听说你科举落榜了,你是不是很想当官?”富眠玉问道。
“嗯,不过要等明年了。”鸿斐腾叹口气答道。
“倒也不用那么麻烦,如果你愿意,或者说不嫌弃的话,我可以让我爹帮你捐功名。”富眠玉乖巧的笑着说。
捐功名便是拿钱买官。
当时鸿斐腾没有同意,拒绝了富眠玉的提议后,他就用剩下的盘缠先回了冬阳书院想向恩师道个别,却意外得知从书院出去的人,尤其教书先生最看好的碚万贯都落榜了。
这些事让冬阳书院的名誉一落千丈,有人说是教书先生教的不好,有人说选出去的人都是内定的,总之是负面大于正面。
如此消息让鸿斐腾久久不能平静,他想如果没把名额买掉,也许那位仁兄能考上去也说不定。
鸿斐腾正在冬阳书院的小屋里喝着茶,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教书先生惊喜的声音:“阿贯回来了!”出于好奇他打开门查看,一眼认出碚万贯就是同他打架的小子,应该是落榜的缘故,他显得很憔悴。
“本无颜面来看您,但是实在想念,希望先生不要介意!”碚万贯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
关他什么事。这么想着,鸿斐腾返回小屋继续饮茶。
辞别了教书先生,走在漆洲的街道上,鸿斐腾听到路人里有这样的对话:
“捐官怎么就丢人了?有那钱谁还辛辛苦苦科举啊!”
“对人家太不公平了!”
“做官贵在为民用心,谁说考上去的就没有贪官污吏?一个是花精力,一个是花钱,都有付出怎么不行呢!”
“哟,感觉你的话怪有理哩,愿意为民办事的就是好官!”
突然间鸿斐腾茅塞顿开:怎么当的官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什么官!
同时鸿斐腾想起同样失意的碚万贯,心说自己还有机会捐官,他却没有人能帮他,看在不打不相识,还是同门的份上,我可以想办法帮他。
打定主意的鸿斐腾用余钱回到京城,找到富眠玉说了这件事,那富眠玉提醒他说道:“我爹帮你是因为你救了我,可以两不相欠,要是帮你的同门,那可就是另外的人情,你确定要问我爹吗?”
对啊,会长帮他是有原因的,要求会长帮碚万贯就说不过去了。鸿斐腾眉毛一皱。
“捐官的价钱要看你选的官位决定,但无论怎样价格都不会便宜!不是我替爹拒绝你的同门,而是作为富家大小姐,我也要为我的家族着想!”富眠玉表情为难的说道。
……
当夜鸿斐腾带着心事入睡,梦里出现一位貌美女子,她化作白狐对鸿斐腾说道:“还记得我吗?”
鸿斐腾点点头:“大白狗?”
女子变回人形说道:“随你怎么叫,听说你要帮碚万贯谋职,我有个人选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
鸿斐腾疑惑的看着女子说:“你为何要帮他?”
女子说:“他是我的恩公,这是我欠他的。你若真心帮忙,就到大理寺见叫季寒椽的人,讲碚万贯能打的事,他若不信,你和他打一顿就行了。”
鸿斐腾说:“大理寺?我本来正打算捐大理寺卿的位置。”
女子摇摇头说道:“季寒椽正是现任大理寺卿,你捐不了了,换一个吧!还有,你去见季寒椽时,记得换上人皮面具。”
鸿斐腾不解的说道:“为何?”
女子神秘一笑:“为了后面相见能更加方便。”说完她就如水墨褪色淡去不见。
相见方便?和谁相见方便?带着疑问鸿斐腾睁开双眼,天色已经破晓。
按着梦里女子所言,派出去的人很快查到季寒椽,确定了他的身份,坐实了梦的真实性,于是鸿斐腾如约去见了季寒椽。
后来鸿斐腾接受捐官当上了刑部尚书,而商会会长也把富眠玉许配给了他,可谓是爱情事业双丰收。
这边他才上任不久,鸿府那边听到消息赶紧送来贺礼,还在鸿府门前敲锣打鼓做宣传,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里有人当了大官。
而算是应了鸿斐腾临离开鸿府前的话,他任官半年有余,这鸿二少因为调戏姜韭被师父杀害,享年仅仅二十岁,鸿老爷当然没敢追究,毕竟现在的鸿斐腾官大不说,还有商会给他撑腰,已经不是鸿老爷这个地主可以惹的了。
但鸿老爷忍不下这口气,暗里偷偷给鸿斐腾传信,想让他顾念情意追查到底,不得已鸿斐腾就参与到连环案的调查里。
结果查出有个连环案死去的官员,做了见不得光的买卖还背着人命,而这个官员和自己的弟弟有联络,鸿二少用的却是他鸿斐腾的身份。
明摆着出事了要鸿斐腾当替罪羊。
但鸿斐腾最后还是同大理寺众人一起,共同破解了连环案,算是间接替鸿二少报了仇。
而后鸿斐腾谨记采生折割之罪案,同季寒椽、碚万贯、黄岘、姜韭等人,不遗余力的对这类行为进行打击制止,同时调查其真正的源头意图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