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雍凉风云 > 第七十九章 彀中乏人、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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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闹剧般的会操,让苻坚认识到少年郎卫这群官宦子弟暂时还不顶事,但有什么办法呢?矮子里面拔高个,将就用吧。

这些少年之中,哪怕年幼者如十三岁的吕隆,也已进学数年,且各有家世学问,背后的家族都是还算听从长安宣召调派的自己人。

此时已是前秦建元十六年(380年),苻坚于北方已没有旗鼓相当的敌手,却始终无法有效统合各方,难以发挥出一个大邦应有的实力,内部反倒矛盾重重,叛乱接连不断。

仅在核心的三辅地区,大大小小的坞壁垒主就有二、三千家之多,隐庇其下的人口保守估算也在十数万户,而这么些坞堡,其中纳粮应役者不过十之二、三。

长安以西的门户始平,枋头西归之人多居此地,在王猛施治以前,“豪右纵横,劫盗充斥”。

之前管不了,因为违法之人都是如强德、樊世这般的外戚勋贵,苻健立国、苻生继位都仰赖这些人出力,没有上位者的支持,纵有强项令又怎样,瞧瞧郅都的下场。

苻坚上位后,任用王猛整治始平,之后又将治所迁到茂陵城,这些不法豪强并非就此顿改前非,变得遵纪守法,而是畏惧比他们更强的权势和暴力。

这些勋戚作为前秦的特权阶级,不找借口伸手要钱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缴纳钱粮,相反为了安抚、笼络,每逢年节苻坚还要下令赏赐。

为扭转国中风气,苻坚大兴经学,意图通过文化教育来改变贵族们的强横、暴虐习气,二十多年来虽已有些成效,仍需更加长久的推行,期间想要维持对旧贵族的压制,也只好提拔自从形成每月考察太学制度后,受影响更深的年轻一代。

可有得就有失,因为延续了徙民都城政策,历次兼并战争后,人口不断增长,且长安自五公之乱结束后,多年未被卷入战火,相对安稳的环境有利于生产恢复,文教日渐兴盛。

只是除了部分中兵偶尔外出征战、镇守,能力足以委任方面的大将接连过世,前秦新生代从将吏到士卒,都缺少实战经验,尚未成长到担负重任的程度,蜀地、关东的叛乱以及淮阴之败又折损许多老卒。

如今的前秦中兵,已经没有当年遭遇桓温北伐时,调集数千精骑,在内有乱军未平的情形下,连续转战,打退几路大军合击的实力了。

姚苌、慕容垂、慕容暐这些人,到淝水之战时,已投降前秦十数年,甚至二十多年,这时间虽不算短,却还有着一定的独立地位,实力仍未被完全消化、融合,所以王猛在世时一直不信任他们,并有所针对,可不用这些降附之人,真就是无人可用。

且不说品第顶级的世家,要么主脉南渡,要么看不上胡人政权,就连往昔在世家圈被排挤的次级士族,都不愿接受官职。

前秦统治阶层的各家族,始于枋头集团,属于陇右、三辅的胡汉豪强组成的军事同盟。关起门随你怎么自吹自擂,出了这个圈子,就不得认可了,这会还没有南北朝之后虏姓的说法。如吕氏,边郡世酋,胡化汉人,与东汉末年凉州军阀马腾类似,只不过自西汉就与氐、羌、屠各诸胡通婚杂居。

为了融入中原,稳定政权,收拢世家,苻坚从关东礼聘大儒至长安为太学祭酒。没办法,世家大族,历代为经典作注解,不加以笼络,那就上套路,你学的什么经,老师又是谁,不会是伪经吧,几句质疑踢出圈外,从而前功尽弃,真的太难了。

在东晋,成为高门代称的王、谢,那些名著史册的家族成员,无一处不在展现所谓的名士风流,却尽是只为门户私计的自私鬼,整个朝野被当成作秀的剧场,本该忙于政务的将相名士演技浮夸又蹩脚,一味相互尬吹。

王导在当时被桓彝、温峤比作管仲,司马睿则以之为萧何,实则吹过头了,其人器量不足,私心重又小心眼,关键时刻挑不起重担,聪明才智尽用在政争的勾心斗角。大脑门,浓眉大眼的谢安,四岁就被桓彝评说有王承之资,成年后却是典型的拖延症,稳健流,好谋无断,做大事而惜身。

桓彝即桓温之父,与谢安伯父谢鲲并列江左八达,这八个组团的酒蒙子,常聚在一起连日酗酒,期间散发裸袒,服食饵药。放荡不羁,那也得有个限度,谢鲲就做的太出格了,因为扒墙挑逗邻居高家的女儿,被对方用织布的梭子相掷,牙齿都给打掉了两颗。

类似的小团体兖州八伯成员卞壶,对此了发表抨击评论,说西晋之所以倾覆,都是你们八达的错。

王承出身太原王氏,弱冠时就已出名,善于清谈,南渡后为时人称作名士第一,其子王述就是王蓝田吃鸡蛋故事里的急性子主角,王述之子王坦之与郗超齐名,王坦之三子王国宝是谢安女婿。

郗超的姑父是王羲之,妻子的祖父周顗,就是王导假惺惺哀悼的伯仁,作为桓温所倚重的第三任谋主,风格激进果断,最喜听人将他比作苻坚。

郗超与岳父周闵都崇信佛教,常和竺法汰、支遁等名僧来往,聚会或书信交流时,常常讨论般若学。周氏有一幅写在白布上的大品般若经,据说是家族南渡时带到江东,曾遇火灾来不及救出,屋中诸物皆化作灰烬,唯独此经完好无恙,这才知道其珍稀,却是来自西域的火浣布。

前秦灭前燕之后,王猛举荐的关东士人,多是担任郎官,参与编修国史,但两三年内,很快就得到升迁,参与中枢事务。足以体现苻坚、王猛的魄力,以及承担了相当大的内部压力,只因前秦国内,既有关东、关西士人之间的地域排挤,还存在勋戚为首的枋头集团。

这种秘书佐贰性质的尚书郎、著作郎,以及吕隆所担任的中郎,都属于帝王左右的亲近随从,见面相处的机会更多,自然也就更容易受提拔。像是宗室出身的苻登,二十二岁就做了殿中将军,封爵南康公,之后连续迁任羽林监、扬武将军、长安令,直到因乞伏司繁暴毙一事,贬作狄道长。

但这只是少数,顶级世家子如王坦之,混几个月就可以迁转升官,而大多数品第不高者,都是在这种所谓的清贵官职上蹉跎,熬上几年甚至几十年资历,才抓住机会得到提拔。比如十八岁担任奉朝请的陈庆之,实际还是跟之前一样陪萧衍下棋,直到四十一岁才初次领兵,成为千军辟易的白袍将军。

吕隆意气之下,觉得大不了去职不做的中郎,实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职位,况且在伯父吕光的嫡子吕绍入仕之前,他也无权代替家族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