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她的目光朝窗户看去,窗纸上映着一排排歪歪扭扭的影子。
那轮廓……脖颈处突兀地横出一截粗短的线条,顶上却支棱着两只尖尖的、向内勾着的角,分明是颗驴头的形状。
厢房内的驴头似乎受到了某种感召,长出了躯干和四肢,统一着装,它们自发地排列好,打开门走出去与外头的驴头人会合。
张月旬跟了出去,见驴头人从四面八方而来,它们都在往一个方向走去——前厅。
“去看看?”楚侑天来到她身旁,问道。
眼前这一幕,他也觉得匪夷所思。
张月旬没说话,直勾勾地看着他。
楚侑天无奈解释,“不是我。”
“我凭什么信你?”
一个伤口能快速愈合,且能玩弄驱邪符自如,非妖非人,她怀疑他,这很合理!
而且,她刚才还在怀疑他,就闹这么一出诡异,显得她的怀疑更合理了!
“相信我,也要收费?”
上好的机会来敲门,张月旬笑眯眯地说:“对,只要你给够信任费,我保证先放下对你的怀疑。”
楚侑天扶额,不想与她多纠结一些无意义的事,掏出一粒金豆子丢给她。
“看在钱的份上,”张月旬笑眯眯地说,“我暂时不怀疑你,我们走!”
张月旬和楚侑天俩人毫无尊重,且毫无保留地把管家交代的话抛诸脑后,跟着驴头人往前厅走去。
驴头人在前厅的空地上排列有序地站着,像是出征前等待将领点数的士兵。
可是,压根就没有什么“将领”在台前站着,只有这些驴头人,它们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本书,翻开一页,大生地念出书中的内容——
“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工。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工,不必工巧过人也……”
它们像是撕扯着嗓子,喊得大声却非常沙哑,而且这声音,不想是从它们嗓子里发出来的,因为它们只是张大了嘴巴,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分毫。
难道和那个诡变的老道一样,嘴巴里长了个会说话的眼珠子?
张月旬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驴头人,正琢磨着呢,冷不防胳膊被人猛地一拽,力道不小,她一个趔趄,思绪瞬间溜走。
她直接表达不满,“你搞什么?”
“有人来了。”
“来了就来呗,”张月旬却不领情地瞪了他一眼,“躲什么,又不是做贼,你心虚什么?”
“你自己看。”楚侑天说。
张月旬循着他的视线望去,谢有财肢体僵硬地走到驴头人队伍的最前边,脸上都带着一种诡异的笑。
除此之外,其余的,倒是和正常人没区别。
“我看到了,”张月旬说,“但我还是不明白,你大惊小怪什么?”
“你倒是冷静。”
张月旬傲娇地冷哼一声,“少见多怪!不就是谢有财明明晕了过去,但没多久就醒来,还跑到这儿来,混在驴头人堆里居然没被揍,脸上还挂着怪笑,如此而已嘛。”
“如此而已?”
楚侑天盯着她,眼神复杂。
“那不然?”
“这时候,不该是找地方藏好,静观其变?”
“不,”张月旬说,“管家老头找的大夫医术那么高明,我们还静观其变什么?直接问就是了!”
说着,她大大方方地从顶梁柱后走出来,“喂——谢老爷,既然你醒了,我们继续说区娘子……”
她话还没说完,眼前的景象开始一扭一扭,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张月旬的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急促起来。
眼珠子一晃,茶杯里的几片茶叶惬意地游动。
再定睛一看,哪里有什么像头发丝一样的细思啊,茶叶还是茶叶,茶水散发着清香。
张月旬嘴巴抿成一条线,抬眸望向楚侑天。
他眸中的困惑之色同样蔓延开来。
“刚才……”
张月旬试探的话只起了一个话头,楚侑天便点头打断她,“驴头人,前厅,谢有财。”
“可我们明明在这儿坐得好好的……”
张月旬喃喃自语,仿佛明白了什么,看向楚侑天。
楚侑天讶异,提醒她,“信任费!”
一听这话,她赶紧笑着说:“不是你,我知道。”
说罢,她指着茶杯里的茶水,脸色变得严肃,“我说的是你,躲着干嘛,你见不得人啊?”
——它、它在找我,主人不见了,我在找主人。
“原来是镜妖你啊。”张月旬佯装恍然大悟,“瞧你这么一说,事态那么不乐观,你还有心情搞这一出幻境,这又是为何?”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主人交代过,我必须尽可能地帮你们找到真相,让更多的胎儿出生。
“那别废话,赶紧告诉我,区必庄的死因中藏着什么真相?”
这一次,茶水不再显示字。
张月旬不敢置信,捧着茶杯轻轻摇晃,“喂,你妖呢?”
茶水还是没反应。
张月旬放下茶杯,有些无力。
一说到关键,就没影儿了!说的话,还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和便秘有什么两样?只会让人难受!
“一个两个不靠谱的家伙!”
就在张月旬刚发完牢骚,“铛铛铛”的铜锣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响亮又急促。
紧接着,她屁股下方的圆凳摇晃起来。
楚侑天亦是如此。
他们齐齐起身。
所有的圆凳不知何时变成了驴头。
张月旬抬头,往窗户看去,窗纸上映着一排排歪歪扭扭的影子。
那轮廓……脖颈处突兀地横出一截粗短的线条,顶上却支棱着两只尖尖的、向内勾着的角,就是驴头的形状。
厢房内的驴头的反应和幻象中的一样,长出了躯干和四肢,统一着装,它们自发地排列好,打开门走出去与外头的驴头人会合。
张月旬跟上去,在门口张望。
四面八方涌来了不少驴头人,都往前厅的方向走去。
眼前这一幕和幻境一模一样,这镜妖到底想告诉她什么?
张月旬对楚侑天打了一个手势,“走,跟上去看看。”
楚侑天点头。
他们又一次把管家的交代抛到九霄云外!
前厅,驴头人列队整齐,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本书,翻开一页,一直张着嘴念书,但这嘴巴保持着张开的动作没变过。
张月旬靠着顶梁柱抱臂,歪头,小羊角辫往出侑天的脸一戳。
她没发现,自顾自地说话:“念的内容好像也一样啊,它们拿的什么书?”
楚侑天不动声色地往右挪了一步,“书封面写着《女诫》。”
“《女诫》是什么书啊?”张月旬嗤地一声,“听它们念的,好多糟粕!”
楚侑天瞥了她一眼,似惊讶又似疑惑,“此书内容围绕女性的道德规范、行为准则等,从古至今一直被视为女子教育的重要典籍。”
“这么说,男子也有一本《男诫》这样的重要典籍?”
她这一问,楚侑天也愣住了一下,随即摇头,“没有。”
张月旬努了努嘴,“这么说,这世道只有女子有德行,有道义,而男子没有,如同禽兽一般并未经受教化咯?”
楚侑天清楚地知道她这话是在阴阳怪气,但还是诚实地回答她:“倒不是,男子要学四书五经,学六艺,要有君子之风。”
“哦,要学这么多啊?那再学本《男诫》会死吗?”
“没有《男诫》这本书!”
“哟!!!”
张月旬故作搞怪地龇牙咧嘴,“重要典籍呢,女子居然独享?太过分了!我得去和它们说道说道。”
她义愤填膺,卷起袖子往前冲。
“你在做什么?”管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急切地拉住张月旬的背包,“你可不能添乱啊大师,要不然,你会把谢家祖上六十代祖宗,和往下六十代子孙拉入地狱的!”